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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請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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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禦未曾想到綾枝會丟下陸郁孤身前來, 他眸光微微亮起,如暗夜星辰。

她來……會有何事?

略微一想,李禦也能猜出個七八成, 女兒家心腸軟, 容易動情, 和自己種種情緣, 雖然開始時只不過是錯認,總也要有一番交代。

李禦面色平靜的走向外廳,珠簾外, 纖柔的女子垂眸跪在地上,纖腰楚楚,惹人憐惜。

女兒家也真是好笑。

不過是一番露水情緣,也巴巴兒的過來了斷,想必綾枝對他尚有幾分掛念, 他也定然要告誡綾枝,只當沒有過去之事, 伺候好陸郁, 才是她的本分。

李禦目光掠過小姑娘精巧的發髻,沈聲開口:“怎麽?江姑娘尋孤有事?”

“民女此前眼拙, 冒犯了殿下,特來請罪。”綾枝聽到太子靠近的腳步聲, 腦袋又垂了幾分, 軟綿綿的聲音離是遮不住的惶恐:“還請殿下恕罪。”

她去而覆返, 終究是心下不安——畢竟方才太子和她雖心照不宣的裝成陌生人,可她分明曾和他有情, 而且……還是她主動勾引, 也是她有眼不識泰山, 竟將太子錯認成竹馬。

這一切囧事由她而起,太子不提,是太子寬厚,她卻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,就算是錯認了旁人都要道歉,更何況是太子?

該她請的罪,自然是要請的。

“冒犯?”李禦面上如鍍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,輕笑道:“江姑娘說笑,你如何冒犯孤了?”

“民女將殿下錯認為未婚夫,以蓬門陋室招待貴人,大膽直呼貴人之名,還不分尊卑不顧安危,與殿下同游……”綾枝盯著太子的筒靴,索性把過往之事一樁一樁的講出來:“這都是民女萬死之罪,只望殿下莫要牽連旁人。”

蓬門陋室,直呼其名,不分尊卑,不顧安危。

他所珍視的,二十多年來除了爾虞我詐,頭次品嘗到的愉悅輕松,她竟然都化為了一句冒犯,一聲請罪。

她來此地,不是癡心未了,只是一次次提醒,他的心思,有多狼狽可笑。

方才平息的心口,如被銀針精準刺穿,泛起痛意。

綾枝跪在地上垂著頭,沒看清男人的目光何其冷戾。

李禦咬牙冷笑:“有眼無珠,冒犯東宮,你的確罪該萬死。”

若非她主動招惹,自己何至於平白受此屈辱!但凡沒有陸郁夾在中間,他定要——定要冷酷責罰她,狠狠給她教訓,讓她知道有些錯誤要用一生償還!

綾枝聽出了太子語氣中的冰冷之意,想起那些冒犯,不由得輕輕一顫。

“但是江姑娘多慮了,陸郁福蔭能及你,你的罪,卻不配牽連他。”李禦語氣淡漠,冷如寒鐵:“你對孤的種種冒犯,本不可輕饒,但陸郁是孤心腹,孤自然要給他面子。”

“所以江姑娘,你今日能有幸跪在此處,皆是因了陸郁。”李禦壓下心頭翻湧情緒,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緊握,淡漠道:“你和孤從不曾相識,往後你只要侍奉好他,就是報答孤了。”

李禦語氣極為隨意,如同發落一件毫不在意的物件。

也唯有如此,心頭的恥辱憤怒才能稍稍排解。

只是一雙深黑眼眸目光沈沈,如暗夜中閃著冷光的箭簇,未曾見血,只是因為不知射向何處。

綾枝自不曉得這些,她只是個沒經過□□,也不太懂世事的深閨少女,太子殿下對她來說,無疑是天邊的人物,在她心中,這樣的人物坐擁天下,無數人跪伏在地,山呼千歲——這樣雲端之上的貴人,又怎會留意她這朵鄉野不起眼的小花的冒犯呢?

她請罪也只是走個過場,那些種種擔憂想來也只是庸人自擾。

殿下雖說了幾句重話,但殿下是貴人啊,總會如同戲文裏的天子一般,高擡貴手從輕發落,

她徹底放下了心,懷著三分感激,五分敬重,兩分喜悅,仰起小臉真情實感的道:“多謝殿下寬容,民女明白!民女日後定然不負殿下之意,定會好好侍奉陸大人,效忠殿下!”

小姑娘激動欣喜的小臉澄澈如玉,晶瑩似雪,看不出絲毫的心機與狡詐,卻令李禦心底陡然升起可怖之感。

是,她只是順著他的意思回話。

他說讓她忘記前事,她便毫無負擔的說忘就忘了,沒有一絲掙紮,猶豫,眷戀,倒是松了口氣。

他幾乎要懷疑,這女子是旁人精心培育,否則怎能讓他本已決定放棄,本已熄滅的心火,一次次死灰覆燃?

他幾乎不敢再和綾枝說話,他怕總有一日,這烈焰會燒及陸郁,所過之處,寸草不生。

李禦閉眸,盡力讓語氣冷下來:“你回去吧,日後不必再與孤私下相見。”

綾枝聽了這話,反而更是放心,乖乖磕了個頭,甚有自知之明的離開了。

對於太子,她很難說有什麽少女情懷,畢竟以往之事,只是因了郁哥哥,就算是從前相處時,有片刻的朦朧心動,她也從未想過,是因了太子,還是因了郁哥哥的記憶。

更何況太子的身份壓倒一切,她再回想前事,沒有一絲兒女之情,倒好似曾與玉皇大帝認親般可笑——除了感嘆自己眼拙蠢笨,不自量力,便是感嘆太子仁慈,再也不敢將殿下當同齡男子看了。

也正因如此,她也從未仔細想過,她的言行也能激起雲端之上貴人的情緒。

況且,她也確實沒有什麽心思,去琢磨李禦的情緒起伏。

畢竟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郎君,正站在路畔,溫柔的眸光望向她。

他在等她。

只念及此,綾枝便登時不好意思向前了。

陸郁輕輕一笑,不緊不慢地朝自家的小青梅走去。

小巷四下無人,左右她是逃不脫的。

春風溫柔,將他的袍角吹拂,卷起飛絮落花,如畫中公子,世間無雙。

綾枝登時便覺得小巷逼仄,否則怎麽連氣都喘不來了:“你……怎麽在此地?”

憋得臉頰都紅了,只憋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來。

“有人不識路,需要有人帶路。”陸郁低沈的聲音透著無盡溫柔:“我只好在此地等了。”

綾枝登時紅了耳根。

小時候家門口住在巷子深處,她總不記路,有次獨自出去,回來時便走錯了道。

天色逐漸暗了下來,她害怕得要哭,卻猛一側頭,發現小巷那側,亮起一盞燭火。

陸郁手提燭燈,整個人被燭鍍上朦朧卻讓人安定的暖光。

她帶著哭腔嬌氣的喊郁哥哥,朝他奔過去。

陸郁的手掌撫上她的腦袋,十歲孩童的掌心並不寬厚,恰恰好的溫暖包裹住了她的小腦袋:“哪個小笨蛋,在家門口找不到路了?”

“我不笨。”綾枝揉著小眼睛,委委屈屈:“天色暗啦,看不到啦。”

陸郁低聲笑著,溫暖的手掌牽起自己的小手,舉著燭火照亮路邊荷葉:“枝枝你看,我們巷子的人家總愛在門口的景觀池中種荷,蜻蜓又是最愛在荷葉處停留的,你看,這一路都是蜻蜓。”

“以後你順著蜻蜓的方向走,就能回家了。”

順著蜻蜓的方向走,就能回家了。

她記住了這句話。

可父親被罷官問罪,最終饑寒交迫死在冰天雪地之中,母親悲痛欲絕,身子每況愈下,最終也離她而去。

她便再也回不了家。

想到往事,明知和他無關,也不由得對陸郁生出幾分怨怪。

綾枝微微一笑:“我已不是幼時,回家的路,我還是記得的,不必勞煩旁人。”

“是我不認路,要姑娘帶一遭。”陸郁一怔,輕聲道:“江姑娘可否將在下帶去杭州驛館?”

他眉眼笑意淺淺,勝似春風,讓人講不出拒絕。

天色漸漸有些暗了,綾枝朝前走著,能察覺到她背後的腳步不緊不慢,始終相距一段距離,卻緊緊跟隨著自己。

他們的影子,在黃昏的小巷裏重疊相交。

本該想起的應是和陸郁的往事,可綾枝不知為何,腦海掠過的卻是和太子盈園初遇那日,他便是如此跟隨自己,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。

他說只當從未相識過,也不知那小園的痕跡,要如何遮掩……

江南驛和她的院子離得甚近,想來也是陸郁已暗中調查了一番,才會刻意找借口讓她帶路,也不知他可否察覺到了什麽……

正胡思亂想著,陸郁的腳步已經停下,微笑:“枝枝,便是此處了。”

夕陽時分,驛館燈籠高懸,門口有幾個侍衛把守,陸郁站在門廊下,長袍隨風蕩起。

綾枝點頭:“既到了,公子便好好安歇吧。”

乍一見面,情緒激蕩下倒是能喊出郁哥哥,如今腦袋冷靜下來,四下無人雙目對望,能叫出口的,卻只剩一句公子。

“枝枝,”陸郁聲音低沈,透著幾分寂寥:“我有話對你說。”

綾枝頓了頓,還是隨著他走進了驛館。

一進房門,陸郁便開門見山:“枝枝,這十年離亂,我知你對我有怨氣,有恨意,你多怨我多恨我皆是人之常情,但我的心意,卻已當著殿下的面,與你言明。”

“往後的歲歲年年,我都會在你身畔,把過往的虧欠都補回來。”

綾枝擡頭,不讓眼淚落下:“十年了,你可知當時江家敗落我和弟弟有多絕望,你是我未婚夫,並不是我的家人,我沒有資格苛求你,但是你連只言片語都未曾給我,連一句關心,一句解釋都沒有……”

陸郁本只是耐心傾聽綾枝的訴說,可到此實在忍不住出言道:“枝枝,這些年來,我給你寄了無數封信,可從未等到過一封回信,父親去後,我和母親寄居在叔父家,姑蘇離京城萬裏之遙,我前些年苦讀功名,後又入了東宮,又聯絡不到你,實在不知該往何處尋……”

“伯父身故了?”綾枝一驚,連滿腹的委屈都忘了:“這又是何時的事?”

“剛進京的第二年就出事了,那年我本想等到八月份和父親一同返鄉探望你,誰知……父親是在任上出的事,也算殉職,哀榮倒是有了,可又有何用……”

綾枝心裏一沈,茫茫然道:“所以這些年,你都住在叔父家中?”

她記得陸郁有位在京的堂叔,曾來姑蘇省親,她還專程去拜訪過一次……

原來,痛失親人的不止是她一人,年少時無憂無慮的歲月終究一去不覆返……

他在京城,也是無人庇護的……

心裏對他的怨懟,倒漸漸化成了同病相憐的憐惜。

“眼下的確如此,不過枝枝莫慌,如今我受殿下器重,俸祿不薄,只是曾受叔父恩德,如今也不好驟然開府。”少年說到此,語氣微妙的頓了頓:“等枝枝隨我一同進京後,情況便不同了。”

綾枝臉頰微紅,低聲道:“這和我有何關系?”

陸郁唇角輕輕上揚,方才的離愁褪去,室內滿是小兒女的情態:“成婚開府,人之常情,就算是叔父,也不能阻我成家離府。”

他口無遮攔,成婚成家的,讓綾枝周身一陣燥意,心跳也不自覺的加快。

“等我們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府邸,便是重新有了家。”陸郁憐惜的捏住綾枝纖細手腕,聲音低沈堅定:“我們的家風雨不動,不會再有離散,奔波,就如同天底下平凡卻安定的人家一樣,彼此相守著過好這一輩子。”

他說罷,等了半晌,卻未曾聽到綾枝回話,低眸去看,才發覺綾枝漂亮的粉唇輕顫緊抿著,要哭不哭的抽動著細瘦的肩頭,他心裏又痛又急,一時弄不清楚那句話招惹了綾枝,忙愧疚道:“枝枝,枝枝……是我說錯話了嗎?”

綾枝抽抽噎噎的,終於哭出了聲:“郁哥哥……”

他哪裏說錯話了呢?

這話太誘人,每個字,都是她這輩子最渴求的。

她不止想要愛人,還想要個風雨不動的家,她是那宅中的女主人,哪怕平凡,卻不卑微,不是寄人籬下,不是看人臉色,是正正當當的,從門裏走進走出,操持門戶。

平凡安定,一生相守。

陸郁向來不染塵俗,清冷自持,可當下卻雙眸通紅,緊緊將面前哭著喚自己的小青梅緊緊擁在懷中,恨不得將全身骨血立時化為屋脊,只求給她一方安穩。

“枝枝,枝枝……”他低沈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道:“上天垂憐,我們又相逢了,如今一切都未晚,我們之間也不曾有絲毫改變,等過些時日,我忙完江南貢品案,我便帶你進京,十裏紅妝,聘你進門。”

在他堅定的懷抱中平覆片刻,綾枝終於安了幾分心,只是一瞬間有幾分恍惚,就在三日之前,也有個男子,曾用倨傲漠然的語氣,如同開恩般訓斥她:“我的確會帶你入京,但你要懂規矩……”

綾枝不由得輕輕一顫,心底深處,說不出的惶恐失落。

“怎麽了?”陸郁最是溫柔,小青梅任何異常痕跡都瞞不過他:“你似乎在擔心什麽?嗯?”

“江南……江南貢品案,是怎麽回事兒……”綾枝輕聲支支吾吾道:“你不會有危險吧?”

她擔心的不是這個,她擔心的事情,連她自己都說不清。

陸郁壓低嗓音輕笑了一聲,綾枝對他的關懷如一汪清泉,慰藉他奔波多日之苦。

他為綾枝大約講了幾句這案子,忽然一頓道:“枝枝,你和姑父張家鬧了一場?”

綾枝平靜點頭:“是,我已和張家斷絕任何關系,從此他們生死富貴,都和我無關。”

她本以為陸郁會問為何,還想著要將張平強娶一事說與他,誰知陸郁並未問緣由,清雅的眉心蹙了蹙:“枝枝,你如今親人不多,張家和你也算近親,且撫你十年,怎能說斷就斷?我方才去了張家一趟,從管家到門房,都對你評價甚惡——君子斷交不出惡聲,你是女兒家,為人處世,更要留幾分餘地。”

綾枝心登時也顫,如同不認識般擡眸,目光在陸郁清俊如謫仙的面龐上掃視著,視線卻越來越冷。

“是啊,撫我十年,也算近親,你為何不問問我,我為何決意斷絕關系?”綾枝冷笑道:“君子斷交不出惡聲,可那些人絕非君子!他們對我的評語,我為何要在意?”

“枝枝,我知曉這十年,你受了諸多委屈,這一切皆是我之過,旁人給你的委屈,你都可找我出氣洩憤。”陸郁心中酸澀,輕輕撫上小青梅倔強的臉頰:“可張家你卻不得不在意,你可知如今你姑父投靠了貴妃座下最得寵的太監安懷生,張家早已不是昔年小小的鹽運司官……你……”

他想說你我二人無父母庇佑,此去京城,險象環伺,且莫未至京城,已四處立敵。

他想說如今朝廷事態覆雜,對誰都要留三分餘地,就連太子都在隱忍,如你我這等人,自然更需忍耐……

可陸郁最終只是長嘆一聲,一句話也未曾說出口。

他不願讓她明白這些,也不願她委屈遷就,他本已虧欠她,又怎能讓她還未進京,就又受委屈呢。

可他未曾想到,竟是綾枝微啞著嗓子開了口:“郁哥哥,京城不易,我明白的,日後入了京,我定會與人為善,不讓你為難牽掛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張家實在欺人太甚,他們竟想趁你不在,將我許給張平,張平甚至還想對我動粗,”綾枝看到陸郁霎時冷下的眸光,忙道:“不過我躲過了,也正是因此,我才不和他們來往的,郁哥哥,你說我做錯了嗎?”

小青梅柔柔軟軟的聲音滲入心尖,讓陸郁心頭一陣酸楚:“枝枝怎會錯呢,是我錯了……”

在朝堂上,他要更強大,他要永遠立於不敗之地,這樣他的小青梅,在京城就不怕得罪任何人了。

“不過我們不必擔心張平。”綾枝擡起明亮的眸子,認真道:“他販賣貢品,是太子殿下要問罪的人,自然不會再翻身,太子是好人,不辭辛苦專程來江南一趟,定會按照律法辦事。”

綾枝自己都未曾察覺,不知不覺間,她已把太子當成了自己的庇護和退路。

作者有話說:

可憐00一直無意識的把鯉魚當成進京遇到風雨時可以求助的人=

她不知道的是進京以後遇到的風雨,都是他刻意給她帶來的==

後天要上夾子,明天斷更一天,從後天開始,每天晚六點更新,不更的時候會請假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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